在性格中倾向怀旧的人们看来,亚特兰大是一座背对着他们的城市。它有着足够多的阴影——阿巴拉契亚山麓台地抬高城市海拔线,玻璃幕墙的天际线长着槲树、木兰树、山茱萸和美国南方泛滥的野葛,浸信会的砖石渗出的沁凉神性浸透了空气,似乎已经与南部特有的潮湿混为一体。在这片阴影下,风声和钟声共谋着消解掉时间和往事,亚特兰大不讲述自己的过往。
穿越城市绿荫与花岗岩建筑的檐影,就像是穿透亚特兰大的背影,触摸城市正在逐渐凝固的往昔。在市中心伍德拉夫公园入口,环形可口可乐灯牌将日光折射出霓虹质感,不远处,凤凰少女雕像“The Phoenix”自1995年落成于此后就从未消减过上升的热烈张力,凝结的飞升进行着无声的叙事:凤凰带着少女从烈焰与灰烬中。这个《美国》式的故事是亚特兰大对自己的隐喻,1865年,这座在美国内战中被付之一炬的城市开始挣扎着将废墟重建为新城,亚特兰大市徽用“Resugens”(Rising again)这个拉丁语词汇概括了这一个世纪的漫长。
树林,雕像,天际线如同说唱乐鼓点般上下跳跃,如今的亚特兰大的的确确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它最古老的建筑位于地下,如今亚特兰大著名的商业街区“亚特兰大地下城”(Underground Atlanta)曾经是1865年亚特兰大会战之后整座城市唯一幸存下来的街道。1864年11月,“北军”将领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William T. Sherman)发起了他命名为“向大海进军”(March tothe Sea)的战略行动,旨在彻底打击“南军”在佐治亚州的战力并南方剩余各地的反击能力。在“北军”总司令格兰特将军的直接命令下,谢尔曼以亚特兰大为起点展开了“焦土战术”——“对南方的全部战略资源进行不计后果的性打击”。11月15日开始,谢尔曼的军队开始纵火亚特兰大所有的工业、军事和各类基础设施,大火令亚特兰大和周边地区迅速般的场景中。
亚特兰大被视为现代核威慑、无条件投降和全面战争等战略的起点。从1847年正式建制之后,旧亚特兰大于1864年冬天在一场大火和无数的嚎哭声中彻底。但是这场战役也的的确确加速了内战的结束和美国的再度统一。1866年到1871年,美国南部进入了战后重建的大浪潮时代。在谢尔曼军队的袭击中被摧毁的佐治亚铁亚特兰大货运站于1869年得到重建,它成了亚特兰大市区如今最古老的建筑,亦是后来建设“亚特兰大地下城”的起点。
如今“亚特兰大地下城”的者已经不再是奴隶主、种植园主、和军人,繁华的商业和现代性的秩序维持着它的运转,除了那些坐落于角落,有着明确牌标注着些许战争纪念的灯柱、旧火车头和后人的涂鸦艺术,旧亚特兰大的繁荣和烈火焚城的恐怖都已经消隐无踪。凤凰之后振翅卷出的旋风似乎把城市的回忆连同灰烬一起卷入历史。但总有一些怀旧的人听闻风声中的留恋,渴望为亚特兰大讲述它的往昔。
1925年到1932年,在亚特兰大桃树街990号的一栋砖红色和象牙色相间的独户公寓里,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写出了小说《飘》。在她的雷明顿打字机的律动声中,郝思嘉、白瑞德和艾希礼等人的爱情、命运和如交响乐般交织缠绵,编织出一幅内战时代的南方画卷。这部小说的影响力空前绝后,以至于那虚构的塔拉庄园竟成了许多亚特兰大访客的寻梦之地。
《飘》在1939年化为影史经典《佳人》。12月15日亚特兰大首映礼的海报上,意乱情迷的白瑞德和郝思嘉的背后,如魔幻现实一般映照出了上个世纪这座城市的那场大火,而电影的成功也映照出小说本身的伟大。在1940年第12届奥斯卡金像上,《佳人》将八项大拥入怀中。费雯·丽对于郝思嘉的演绎时至今日依然闪耀如昨,但同样珍贵的则是黑人女演员哈蒂·麦克“奶妈”时的超群光彩。她与费雯·丽的无间默契了她最佳女配角,这是奥斯卡历史上第一座颁发给黑人演员的“小金人”。
其貌不扬的“奶妈”一角在《佳人》纷纷攘攘的爱恨情仇中拥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和记忆点。哈蒂·麦克对于这位陪嫁女仆的演绎有意无意地折射出内战时代南方黑人的群像:忠心耿耿,乐观、善良而勇敢……他们的与否本是内战的一根导火索,但北方的胜利和废奴主义的到来却迟迟没有给到他们真正的。郝思嘉和白瑞德的爱情在烈火焚城的时代无疾而终,随风消散,接下来一个世纪的时间,白人黯然退场,一整个非裔美国代将从“奶妈”的手上接过剧本,成为亚特兰大这座城市的主角。
瓦坎达的新王特·查拉站在篮球场上,凝视多年前父亲特·查卡在那里王国的兄弟恩·乔布的那栋公寓,关于堂兄艾瑞克的复仇,瓦坎达的,以及自己的未来,回忆纷至沓来。在电影《黑豹》的结尾,得到最终的和解和消散。而电影没告诉我们的是,《黑豹》故事的这栋公寓和篮球场所在的城市正是亚特兰大。除了虚构的瓦坎达王国外,亚特兰大是这出新时代黑人群像戏的第二背景地。
虚构的英雄和回应着多年前的现实。1929年,马丁·德·金出生于亚特兰大。时至金出生的年代,脱离了奴隶制的非裔美国人愈发陷入与白人之间的漫长冲突和对抗之中。内战的结束并没有带来真正的,由于南方在战后的全面崩溃,毫无生产资源和技能的黑人群体依旧不得不依附于白人资本家。1876年,臭名昭著的种族隔离法案吉姆·克劳法(Jim Crow Laws)开始在美国南部和边境各州实施,性地赋予了种族歧视和差别待遇性。战后漫长的岁月里,非裔美国人和其他有色人种长期处于公共生活的弱势之中,绵延滋长。
1940年,虽然凭借“奶妈”一角史无前例地问鼎最佳女配角,但是哈蒂·麦克却被奥斯卡颁礼拒之门外。差不多同一年,少年马丁·德·金开始在亚特兰大埃比尼泽浸信会(Ebenezer Baptist Church)逐渐长大。南方的生活给他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对于非的理想渗透了他的世界观。随着1954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判定教育种族隔离违法,非裔美国人群体顺势掀起了盛大的美国运动( Civil Rights Movements )。
三K党和黑豹党在不同的时代以凶杀、和武装对抗定义种族主义,但是1954年到1965年的运动却是这段长廊中一抹平静的色彩。马丁·德·金深刻地援引了“圣雄”甘地的非不合作之梦,而他的出生地亚特兰大自然而然成为了运动的组织中心。作为20世纪上半叶非裔美国人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亚特兰大的在美国运动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1963年,马丁·德·金将他孕育于亚特兰大的梦想带到了北方。8月28日,六大运动组织集结于国家广场,在25万面前,马丁·德·金将他的梦想化为一席穿透人类文明灵魂的,运动从亚特兰大抵达了它的最高峰。
1964年美国《法案》通过之后,运动看似进入了胜利的尾声,但真正的平等和仍然在阵痛中缓慢地生长。同年10月15日,马丁·德·金被授予了诺贝尔和平,在他的家乡亚特兰大,黑人欢欣鼓舞。耐人寻味的是,亚特兰大市的白人阶级并没有马丁·德·金带给他们城市的这份荣誉。作为运动的故乡和运动中心,亚特兰大似乎比其他城市先一步领和解的可贵。时任市长伊万·艾伦(Ivan Allen Jr)为马丁·德·金的荣誉奔走呼吁,他联合了可口可乐公司总裁罗伯特·伍德拉夫,广告、和商业晚宴多管齐下,向商界和展开了宣传攻势。
一个诺贝尔和平,一场宣传活动,和它的一段——“The City Too Busy to Hate”,深刻地渗入了亚特兰大市的灵魂中。这座在战争怒火的下迅速重建,在种族冲突的中播种和平理想的城市明白一个道理:拥抱生活才能在血与火的时代中竭力维持人类寻常的快乐。马丁·德·金的梦想没有成为亚特兰大教科书式的捧读,它化为城市街头的涂鸦,化为艺术家们的给养,化为下一个世代“黑豹”们的泉源。
亚特兰大的复杂性是无与伦比的:这座废墟上建立的城市狂热地着昂扬与富丽堂皇的现代性,但同时又一度保有全美绿化率最高的成就;业已占领社会主流的黑人人口和高受教育程度并没有消解掉黑人街区的贫困和破败;、、犯罪与街头文化的旺盛活力平行生长……它几乎一一点映射了整个美国的二十一世纪现状。一切就像Donald Glover在他的格莱美年度歌曲《This Is America》里概括的一样:在和欢愉的时代狂潮中,社会和城市的病症依旧时常阵痛。
Donald Glover不是土生土长的亚特兰大人,但亚特兰大幸运地拥有了这位外来的天才。早在2016年,Donald Glover就与《This Is America》的MV导演村井浩一起拍摄了剧集《亚特兰大》。他们聚焦于浸润了亚特兰大的说唱乐,在镜头对街道、俱乐部和黑人贫困社区的寻访中试图找到属于亚特兰大的文艺复兴。
说唱乐天生属于亚特兰大。这座黑人人口占城市人口一半以上,占全佐治亚州30%的城市无可避免地将黑人群体的漫长史为了自己的流行文化,并以大举进攻的姿态向美国社会完成了文化输出。纽约的说唱老学校和的西海岸匪帮如今不可逆地让位给了亚特兰大的Trap音乐,其沉重的低音不仅仅是一种新潮的说唱风格,也艺术化地凸显出亚特兰大黑人脱离血脉里原生的贫困和的方式。
在《亚特兰大》第一季的几年之后,Migos已经成功地用他们只手遮天的热度让全美对亚特兰大行注目礼,Young Thug为《This Is America》这首今年的格莱美年度歌曲增添了一笔来自亚特兰大的沉郁低音。南方喧哗的风声吹散往昔的沉重,在Trap说唱极尽夸张和性的音色衬托下,亚特兰大披上了新衣。猫石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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