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民风民俗,五花八门,说不完的典故,讲不完的掌故。工先生曾辑了一册《清代北京竹枝词》,雷梦水先生又辑了一部《北京风俗杂咏》及《续编》,这些都是以诗歌方式来记录老北京风俗的好篇什,让后人在琅琅上口的诗句中品味过往。但他们都漏掉了一个好本子,那是一册百年前原汁原味的老北京风情宣言书,那是一场百年前皇城根下的实况转播,那就是以一百首诗歌记录京城百年时尚的《王风笺题》。
《王风笺题》,清光绪丁立诚(1850-1911)著,收歌咏北京的风俗诗一百首。该书完稿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十月间,直到二十年后,九年,由他的儿子、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丁辅之(1879-1949),用他创制的“聚珍仿宋体”字模印制出来。这个字模可是中国第一个获国家认可的、有自己版权的字体——现在风行已久所谓“仿宋体”前身。1920年,刚过不惑之年的丁辅之收到了“内务部批第六三五号”的批文,成为这一字体的版权所有者,并迅即将这一专利技术用于印制其父的遗著《王风笺题》。
《王风笺题》,从立意、完稿到成书、印制,一直都系出名门,堪称精品。丁氏一家人为此书花费了20年心血,从父亲的精心撰著,到儿子的精工印制,无一不体现着那个时代知识精英们的人文情怀。
丁立诚,字修甫,号慕倩,清钱塘人,清末著名藏书家八千卷楼主丁丙之侄、丁申之长子。他自幼颖悟,濡染家风,助理长辈编辑《武林掌故丛书》《杭郡先辈》《善本书室藏书志》等。
《王风笺题》的立意,始于八国联军侵华之际,是正值神州陆沉的1900年,风雨飘摇中的丁氏,感事愤世。他借咏京华风俗,却意在讽世抒怀。他的同乡钱塘徐珂为《王风笺题》作序时说,“词意精妙,暗寓,盖有感于庚子拳变而作也。”国学大师俞樾(1821-1907)当年曾劝作者不要出版,以免因言获罪。他苦劝其“语涉过激,勿遽问世,东坡他事可学,诗案不可学”。
这部杭州人写老北京的“奇书”,因丁氏及其亲友的种种顾虑,一直未能刊印出版。直到宣统三年(1911),丁立诚病逝,后人为其整理遗著时,才将《王风笺题》的书稿刊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况且入后,时世变迁,前朝的事体也就没有什么可避讳了,《王风笺题》的问世,已然具备了客观条件。
现在来看《王风笺题》,虽然不乏作者愤世嫉俗、忧患满怀的字句,但与此同时,也从客观上保留了百年前的风俗存照。从京华风俗变异和社会文化变迁着眼,此书不啻于百年京城时尚的现场档案,它不光有形象生动的歌词,还配有详实周密的笺注,极具史料价值,书中不乏描述老北京过年风俗的诗文。
老北京过年,怎么个喜庆、怎么个玩乐,都大有来历与讲究。《王风笺题》里就专列“敲年鼓”、“写春联”、“赶庙会”、“走天桥”、“游厂甸”、“游燕九”、“走百病”、“摸门钉”数条,来呈现老北京年俗。
以铁为圈,以木为柄,柄系铁环,圈冒以皮击之,咚咚然,名太平鼓,即年鼓也。与南方普通所称年锣鼓之年鼓异。京师腊月有之,儿童之所乐也……
老北京“敲年鼓”是每年腊月间的习俗,这“年鼓”又称“太平鼓”,造型也挺独特。这种形态类似于拨浪鼓但又比其体形更大、声音更响的皮鼓,是京师儿童岁末腊月间的特制玩具。
除夕以红纸书吉语,揭于门,谓之春联。实原本于孟蜀之桃符板,其后不用板而代以纸,谓之春联。盖始于明也。各省皆有之,京师尤盛。商店人家之门楣有耀皆赖此耳。届岁阑,辄有文人墨客设席道左,对客挥毫者,其所以揭櫫之商标曰香墨春联。
过春节、写春联,这对于中国各地而言,都不陌生。但老北京写春联过年的风气“尤盛”。文人墨客于街边摆好笔案,现场挥毫写春联的情形,如今已不易见——百年前的北京城中,却是常事儿。
庙会者,梦见鞭炮陈百货于庙以待顾客。岁有定期,历年不改。北方通行之俗也,京师尤盛,谓之曰赶庙会,以趋之鹜状其赶趁也。隆福寺在东四牌楼迤西大街,曰东庙,其期为每月之九十。护国寺在四牌楼迤北,曰西庙,其期为每月之七八。土地庙在宣武门外下斜街,其期为每月之三。东岳庙在齐化门外大街北,其期为每月初一日十五日,又三月初一日至二十八日。黄寺在德胜门外大关迤东北,黑寺在德胜门外大关迤西北,其期均为每年正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厂甸在正阳门外、琉璃厂中间北,曹老公观在西直门内北,其期均为每年正月初一日至十五日。
赶庙会,在中国各地年俗中也属惯例,但要赶老北京庙会,怎么个赶法可都有“章程”。厂甸、琉璃厂、东岳庙的庙会,正月初一到十五都有得赶,人山人海,甭提多热闹了。这三地的庙会逛乏了,按上述“章程”办,护国寺、隆福寺、黄寺、黑寺再挨个逛,庙会的热闹,可以凑到正月二十五哩。
老北京过年游玩三大去处,天桥、厂甸、燕九。走天桥,吃喝杂耍样样有,江湖把戏通;凑的是热闹,看的是稀奇。游厂甸,琉璃厂海里都是古玩字画儿、古董玩意儿,去这里的都是兜里有几个闲钱儿,怀里总揣着“捡漏”俩字的主儿。游燕九,就是去给邱道长过生日,仙道俗人都挤到白云观去,想沾仙气儿的去拜一拜,想沾喜气儿的去乐一乐。据说当年宫里的太监都去玩,真是普天下同乐的好去处。
天桥在京师正阳门南里许地,宏敞趁墟之贾,遐尔毕至。承平时,京师士大夫多有天桥酒楼之作。至于晚近,则岁遇春秋佳日及仲夏之游,南顶者辄经此谓之走天桥。妇女于元夕乘月走天桥,以为宜男之兆,则沿明代旧俗也。
京师正阳门南,有琉璃厂,元代为海,以其地有琉璃窑,故名。自明以来,即为书肆荟萃之处,而所谓厂甸者,则在琉璃石中间北。岁以正月初一日至十六日,游人纷集,举国若狂,谓之逛厂甸,逛游也。市集天初五日开始,百货骈集,士夫之嗜古董者,妇女之爱珠翠者,皆于是求之。
京师西便门外迤西二里许有白云观,为巨刹,花木甚多,祀元之邱真人。其开庙之期为元旦至二十日。真人名处机,号子,金皇统戊辰正月十九日生,观即元之宫也。都人以是日致浆祠下,而游人纷集,男女杂沓,走马蒲博,谓之燕九节,亦曰阉九,或曰阉邱,或曰宴邱,又谓之曰会神仙……
老北京过年,还有一讲究,是专为女子备着的,那就是“摸门钉”与“走百病”。这两条,是正月十五、十六连着来的;这两天,但凡您看着女子结伴在城门上摸索,在桥上,可别诧异,这都是有讲究的。
京师妇女以夜出游至正阳门,手摸门上所著之钉,谓可得佳婿,兆宜男。然顺康间已有此风,惟必在元宵,意谓可以祓除不祥,谓之走百病,用意不同耳。
可见,“走百病”是女子祈求自己身心健康、没病没灾的,而“摸门钉”则是女子祈愿自己嫁个好夫君、生个好儿郎的,都是老北京过年才有、独特的女子祈福风俗。
如今,京城里的冬天取暖问题,有暖气片、地暖啥的,自然已不成问题。但一百年前,老北京还是仍旧以北方火炕为主,《王风笺题》里专列“生火炕”一条,把老北京的人家冬日取暖的景象都给描写了一番:北方居民室中皆有火炕,盖以土为床,而空其下以发火者。入门脱屦而登跧,坐于上。夜即以荐卧具,其制和土杂砖石为之,幅宽五六尺,三面连墙,倚南牖之下以取光。前通坎道,炙炭取暖。若贫家则于旁端为灶,既炊食即烘炕,老幼男女聚处其上。京师亦然……
说到这“生火炕”一茬儿,就离不了“煤”这个老北京必需品。“摇煤球”更是京城百姓的必修课。《王风笺题》里专列“摇煤球”一条,简明地将这一节约用煤、合理使用煤渣的“环保”工艺记录了下来:北方乏薪炭,富贵贫贱之家,莫不用煤。有以碎煤杂黄土和以水,置柳筐中摇簸成球,暴而燃之者,曰摇煤球。
事实上,除了老北京年俗之外,《王风笺题》里如上述这般明白如画、活灵活现的老北京风俗记录,竟达百首之多。下戏园、抱砂锅、登窑台、买黑市、送香火、供兔爷、闯门子、玩票儿等等,随意翻看任意一条,都如同一位皇城根下的老人与你面对面、侃侃而谈,娓娓道来的皆是如今那些早已变迁的民风民俗。供图/肖伊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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